他扭头瞧了瞧: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。
他很快蹲下来,慌得如同偷窃一般,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。
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。
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。
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,溅了他一脸菜汤。
他闭住眼,紧接着,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——唉,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!
他站起来,用手抹了一把脸,端着半碗剩菜汤,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,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,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,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他突然停止了咀嚼,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,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。
是的,她也来了。
他望着她离去的、穿破衣裳的背影,怔了好一会。
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:自从开学以来,每次吃饭的时候,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,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。
这并不是约定的,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,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。
他们都是刚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,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。
开学没有多少天,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,生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交往。
他蹲在房檐下,一边往嘴里扒拉饭,一边在心里猜测: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,原因大概和他一样。
是的,正是因为贫穷,因为吃不起好饭,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,才使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,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!
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。
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,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。
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?
---第二章
第二章
孙少平上这学实在是太艰难了。
象他这样十七、八岁的后生,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。
可是他每顿饭只能啃两个高粱面馍。
以前他听父亲说过,旧社会地主喂牲口都不用高粱——这是一种最没营养的粮食。
可是就这高粱面他现在也并不充足。
按他的饭量,他一顿至少需要四五个这样的黑家伙。
现在这一点吃食只是不至于把人饿死罢了。
如果整天坐在教室里还勉强能撑得住,可这年头“开门办学”
,学生们除过一群一伙东跑西颠学工学农外,在学校里也是半天学习,半天劳动。
至于说到学习,其实根本就没有课本,都是地区发的油印教材,课堂上主要是念报纸上的社论。
开学这些天来,还没正经地上过什么课,全班天天在教室里学习讨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。
当然发言的大部分是城里的学生,乡里来的除过个别胆大的外,还没人敢说话。
每天的劳动可是雷打不动的,从下午两点一直要干到吃晚饭。
这一段时间是孙少平最难熬的。
每当他从校门外的坡底下挑一担垃圾土,往学校后面山地里送的时候,只感到两眼冒花,天旋地转,思维完全不存在了,只是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山路上爬蜒。
但是对孙少平来说,这些也许都还能忍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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